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森山大道的散文集,文字與裡面飽含的憂鬱情緒非常迷人。讀著讀著很容易就能進入他情感思緒裡各種深邃複雜的面向。寫旅行、寫記憶、寫過往旅行時的光景,旅行的光景事物,不斷勾起他過往的記憶與嚮往。在他的世界裡,時光不是一直線地從以前到現在,過去與現在往往重疊再現,記憶不會消退,現在也意味著過去;沒想到攝影師的文字掌握能力也如此驚人,相當引人入勝。

 


''走在那條街道上,我心情非常好,不是因為我正被回憶包圍著,而是我可以回到有陽光的地方,那些地方是我以前從不厭倦、天天都經過的路。剛好狗在路旁灑下尿建立地盤的地方,我以前曾經在那邊拍照,而且好像是剛剛才拍完照片一樣,出現在我眼前。還不只是這樣,不可思議的是那些場所,還能讓人明確區隔過去與現在。而且更重要的是,能夠讓人感受到區隔,這才是最具意義的部分。也就是說,沒有非常明顯的標誌,也不是特別凝聚於記憶中明顯的場所,反而可能存在於一點也不奇特的路旁。到底是身體記得這個地方,還是因為記得這個陽光呢?不管怎麼樣都好?我感受到兩張影像剛剛好吻合的瞬間,只記得那說不上的感動?不管怎麼樣都好,我感受到兩張影像剛剛好吻合的瞬間,只記得那說不上的感動。十幾年前某日的一瞬間,和某日剛好透過觀景窗窺見的瞬間,就像文字上所說的一樣,穿越時間,相同影像呈現在我眼前。''……頁51-52。

  

 

能體會書中描寫的那種感覺,走在熟悉的街道,如同離開家鄉的我每次回家,看著路旁風景有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覺,景物變換許多,但是某一個角落、某個瞬間的太陽光影變幻又再熟悉不過,昨日不斷再現,情緒跟著澎湃起來。

 

 

''年少時,從二樓的窗,往外眺望遠處夕陽的天空,遲遲不日落的夕陽,我想像著遠處山脈的另一端,有座閃閃發亮、絢麗的夢之城鎮。在那光輝閃耀、熱鬧的城鎮中,我常常夢想我走在其中,這個時候,我會變成透明人,跑去見住在那邊的少女們。少女們,有貧窮幫人擦鞋的、又在馬戲團耍象的、有賣花的小姑娘,也有西洋館的大小姐,大概劇情裡都會加入與少女們淡淡的戀情,這是常有的模式。這時若聽到從樓下傳來的叫喚聲,對於要回到陰暗電燈、貧窮餐桌的現實,我感到很害怕。

  

旅行的印象,大概跟這種感覺很類似,不管是什麼年齡,旅行都讓人心情激動。想當初我要是去就好了,即使是懷著這樣後悔心情的成人,也同樣對旅行有所期待。雖然已經不期望會有公主在前面等著我,而且只要出門,就會糾纏於現實之中,但是人們還是想去旅行。若是問我:「喜歡旅行嗎?」我就像巴夫洛夫的狗一樣,反射性地回答:「喜歡。」但是若繼續問我:「為什麼?」我卻難以回答這個問題。儘管很多事情都有道理可說明,幾乎所有的事物都是如此。然而對於旅行卻沒有確切的回答。所以,人們才會把那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當作目標,人永遠想去旅行,然後真的外出旅行。

 

「因為還找不到那個人,

所以我繼續旅行……」

 

這是我很喜歡的法國小說的一段話。''……頁91-92。

  

 

森山大道很喜歡旅行也很會旅行,旅行對他的意義也十分重要,難以一年到盡。也讓我想起小時候看了很多冒險小說,也因而產生許多想走踏異國的幻想。那遙不可及的夢想如今像海市蜃樓般朦朧,過去卻是異常清晰且堅定。

 

這本書分作兩個部分,第一部分也是佔了大部分篇幅的是''犬的記憶''。第二部分是後來有補續的''我的寫真記''。像是森山大道所說的這般,這本旅行散文集原本是應攝影雜誌之邀所做的旅行。不像是年少時的流浪或壯遊,而是工作任務,與過去的旅行感覺相較起來也有所差異,但這些遊記、獨白,有著獨特面向的紀錄,森山大道過去與現在的私我對話,優秀且獨特的旅行文學;第二部分則是回顧他的攝影半生記。詳細記錄了他從小如何成長,如何誤打誤撞進入了攝影圈。他在戰後窮困的社會中長大,一度無書可讀無事可做,無助與抑鬱常伴著他的早年生活。後來因為父親的庇蔭拿到設計工作。但失戀的打擊卻讓他想改變環境拋開一切……

 


''某天我跟母親一起整理父親的遺物,發現了一個皮製的小手提箱,裡面塞滿父親的記事本筆記,因為母親擺出不高興的臉,我只稍微翻了一下。在昭和二十三年六月,某夜裡記著:「夜斥責大道」,天氣是「雨」,我記得那個時候很感動。雖然那個雨夜的是完全不記得,瞬間,突然很懷念當時住的家、當時的自己,還有姊弟的臉。但是,那時感到最大的衝擊,不是憶起過去,而是老早就遺忘、遙遠的一天,突然鮮明地回到身邊。一瞬間,我同時感覺到,深眠於過去,遙遠的日期與那天的時間。逝去的時間,絕非死去滅絕,而是一直等待在那裏。我把記憶作為媒介持續旅行,或許就是像那樣,將追憶與感傷一起拖出來,與準備好等待覺醒的時間相會。''……頁162-163。

  

  

''距今一百五十七年前,住在法國鄉野,一位叫做尼普斯(Joseph Nicephore Niepce)的化學家眼前的風景,也是世界上最早成為「相片」的風景。當然我沒有實際見到那個風景,我是數十年前,在一本攝影集上看到,那個光與影所形成的花紋,恰似我自己在某個夏天,眼前看到的風景,由光濾過的景緻銘刻於記憶深處。之後,那個曝曬於陽光之下的風景,喚醒我心中各式各樣的記憶,當我按下快門時,突然甦醒於指間。

 

對我來說,那化石般的風景,除了光的記憶之外,其餘什麼都不是。世上最早的照片所持有的記憶,絕非屬於拍下照片、尼普斯的東西,而那也不屬於我的東西。也就是說,那一張照片的影像,可以說是世界的記憶,照片的記憶。說還諷刺,尼普斯這個男人,在他設下法國鄉下某個夏日風景的同時,也攝下功名心,成為世界最早的照片的同時,也是世界最早、光的記憶。對我來說,將之改稱為光的神話也不為過。''……頁182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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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'我每次只要一下定決心做什麼事,不管別人再說什麼,我都絕對不會聽,再加上還有失戀的痛苦使我無法承受,設計的工作對我來說,已經無關緊要了,雖然只知道一昧的決定「我要攝影」,但我對攝影本身,還是跟以前一樣根本就沒有興趣和熱情。也就是說,我只是希望能夠從痛苦的現狀中逃出來就好了。實際上,父親過世的衝擊,再加上失戀的新傷痛,每頁每頁坐在桌子前設計,動著畫筆的作業與生活,對才二十歲的我來說,實在無法忍受。於是,當時的我唯一想到可以逃離的方式,就是跑到跟我現在的世界,差距很遠的地方去。在我眼裡看起來很像是運動員般行動的,只有「攝影」的世界。雖然不是因為喜歡,而是隨便的逃離到攝影的世界,儘管對一些人造成困擾,但是我還是逃去了,只是沒想到就這樣持續下去,因而踏上攝影師的人生,這是我之前連作夢也沒想到的。

  

於是我把這樣的心境跟岩宮攝影、跟我還不錯的助手小健商量,他好意的跟我說:「原來是這樣,如果森山想來的話,不知道老師願不願意,我會幫你問問看。」之後我也跟母親說了這件事,母親暫時考慮的一下,說:「你自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,反正你爸爸也已經不在了。」但是母親還是再三地囑咐我,要把父親公司接來的工作好好做個結束,除此之外什麼都沒說。

  

我只要一下定決心,就什麼都檔不住,第二天又跑去找小健。失戀的反動原來是這麼強烈。在那時,並非特別喜歡,其餘沒有別的辦法。小健看到我說:「不好意思,我還沒有跟老師說,現在剛好要跟老師一起去吃飯,要不要一起去說說看。」就像是大哥哥ㄧ般的親切。我跟小健商量了一下,就一起去攝影工作室旁邊的餐廳。我站到正在吃飯的岩宮老師旁邊,首先打了招呼,岩宮老師看著我跟小健,覺得有點莫名其妙,說:「你是跟小健一起來的?」我馬上就說:「老師,拜託您!我不做設計了,我想學攝影,能不能讓我進到老師的攝影工作室工作,拜託您。」我直接了當地拜託。岩宮老師手上的咖哩飯的湯匙就此停住,一直看著我的眼睛,雖然我覺得應該要再說些什麼比較好,但是聲音卻出不來。小健也幫我求情:「老師,拜託您!」之後,岩宮老師暫時無言地輪流看著我們兩個,突然將放在桌下的腳,往我膝蓋地方踢過來。在那瞬間,我就這樣,已被岩宮老師的鞋子踢來的形式,踢進了攝影的世界。岩宮老師沒有對我說什麼,也沒有問我任何一件事,只說了:「下個月開始過來,就叫小健教你一些事。」接著就繼續吃著咖哩飯。就這樣,我的攝影入門式結束了。雖說是如此,因為被鞋子踢,就這樣轉到攝影界的人,大概只有我一個吧。岩宮老師就是這樣既害羞又絕妙的老師。''……頁199-200。

20101126-岩宮武二

(岩宮武二)

 

 

在岩宮老師那實際接觸攝影工作,眼界打開後,逐漸興起到東京發展的念頭,而後付諸行動,前輩和老師一度不高興、一種背叛的感覺,但後來還是幫他寫了介紹信。

 

''「啊,你是森山君嗎?那真是遺憾啊。難得岩宮先生的介紹,真是不好意思,要是你早來半年就好了。」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,打從心底覺得遺憾地對著我說。低下頭一看,我的眼前,連一口也沒喝的咖啡還放在那,而那個男人手上拿著岩宮老師的介紹信,在那個帶著眼鏡的男人旁邊,還有一個男人,不時地看著我,默默地吃飯。午後的築地、寬廣的地下室餐廳,沒有什麼人,就如同深海般黑暗。那個時候,我的眼前真的很黑暗。

  

 

「我,沖洗也好,放大也好,什麼都做,我在岩宮攝影算是能手,什麼事都可以做,無論如何,我都想在東京從事攝影,拜託您了。如果不能在VIVO的話,到哪裡都可以,拜託您。」我拼命地拜託。要是讓眼前的男人們站起來走掉的話,我就完全沒希望了,我想連快要熄滅的火都比我現在還要明亮吧。總之,拜託您,我抓著這一點,拼命地賺取時間。老實說,不管是沖洗,還是放大,我都是用自己的照片試著做而已,在岩宮老師那裡,暗房的工作一次都沒讓我做過。一半不知如何是好,在我眼哩,岩宮老師的臉、攝影工作室前輩們的臉、母親的臉、大阪的街道等等,陸續像走馬燈般循環地出現。就算是說謊話也好,我只能緊緊抓住眼前的男人們。

  

 

「但是,就像我剛剛說的,VIVO已經解散了,我們也沒有辦法,雖然你難得來……」穿著明亮顏色蘇格蘭西裝、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,已很困擾的口氣說著。接著向旁邊繼續用叉子叉著肉片,膚色黑、眼神看來很銳利,穿著暗色系夾克的男人問說:「你知不知道有什麼好地方?」「不知道,要式設計的話倒是知道」「唉,就回去大阪吧。」那個男人完全不客氣,非常冷淡地說著,只顧著繼續吃飯。事到如今,我幾乎處於絕望之中。我完全不理那個冷淡、穿著夾克的男人,專心對著有著溫暖氣息、帶著眼鏡的男人繼續集中懇求,一昧地說著:「我什麼都做。」穿夾克的男人,還是不時地瞥向我這,臉上彷彿寫著怎麼總是用這招。黑框眼鏡的男人,也開始出現不耐煩的表情,再一次看了看介紹信,問我:「森山君,你在東京有沒有認識的人?」我回答說:「有,有兩位親戚在東京。」但那又怎樣,感到不解的心情。眼鏡男說:「這樣啊,」暫時陷入思考中,突然說:「如果你真的認真想做的話,要不要來當我的助手?老實說,因為VIVO解散,我也正好想找個助手。」「什麼!」真的是「什麼?!」的感覺。我因為一百八十度轉變,事態突如其來的好轉,再度顫動起來。什麼事情都無法思考,大概是因為強烈的安心,以及感激。那麼,就好好來討論事情吧,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的聲音,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從很遠的方向傳來的感覺。接著,吃完飯的夾克男,這次完全像是變成另一個人一樣,溫柔地笑著對我說:「不錯啊,要好好做啊。」黑暗的店哩,突然開始變得耀眼起來,那是因為我達成了心願。

  

 

我因為過於興奮,連眼前兩個男人的臉都看不太清楚。我終於可以到我夢想的東京,再加上還可從事攝影。在我眼前的黑框眼鏡男,就是我第二個師父,年輕時候的細江英公。穿著暗沉夾克的男人,就是日後對我有強烈影響,年輕時候的東松照明,而這兩個人,正可謂是擔任時代先端的新銳攝影家。''……頁213-214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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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細江英公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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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東松照明)

 

 

很好奇當初在攝影雜誌上是如何呈現這些文字與照片,當初配的圖是否被更換過呢?攝影書、攝影雜誌、散文集,三者編法跟注意事項應該都很不同吧!不知其中奧妙在哪裡?


一味摘錄喜歡的,不知不覺越抄越多,很喜歡這本旅行散文、攝影回憶錄以及坦白的森山大道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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犬的記憶/犬の記憶

作者:森山大道Moriyama Daidou

譯者:廖慧淑

出版:2009,台灣:商周

ISBN:978986636943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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